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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阿司匹林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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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墨竟然沒有對她的病痛表示遺憾同情,而是用含著堅定的語氣告訴她,會隕落的才是星星。

葉喬忽而笑了。有時候對一個人的喜惡就在一瞬,眼神或者言語。她不是一個憤世嫉俗激濁揚清的人,趙墨先前的作為也許不會勾起她的怒火,但總也不會是她欣賞的對象。可是經過這句話之後,她忽然便沒那麽反感眼前這個長相稱得上漂亮的女孩。

她不置可否地問:“你做那些事的時候,也是這樣想的嗎?”

趙墨內心鬥爭了一下,坦誠道:“我想試一試。我沒有背景,也沒有好運氣,一定都要靠自己親手打拼。就算有汙點又怎樣呢,沒有大紅大紫過,根本沒有人來關心你身上有沒有汙點。”

就像她說的那樣,只是塵埃裏一灘無人問津的爛泥。

趙墨身上有股子不懼一切的狠勁,有這股勁的人往往能成大事業。可惜只有狠勁還不夠,何況她還用錯了地方。

葉喬收起藥箱,說:“你的腿好了嗎?我要睡了。”

趙墨沒多少留戀地離開。今夜的見聞是她們間彼此不能言說的秘辛。葉喬很明白類似的秘辛會讓兩人本不相幹的人變得緊密相連。也許她不會在意,但趙墨會一直關註著她,一旦出現醜聞,也許第一時間就會在心裏懷疑她。

她其實有些後悔管顧這樁閑事,但闔上眼躺了一會兒,便忘在腦後了。

即將入睡的時候,心裏莫名升起一個念頭——她是從哪個眼神,哪句言語,開始不討厭周霆深的呢?

明明他是一個那麽令人討厭的人。

想著想著便入睡。再醒來已經臨近開工,葉喬趕去化妝,申婷幫她把早飯送來。劇組的廚師今早就地取材,買了農人自養的土雞蛋。葉喬今天拍的是一場追逐戲,妝容狼狽淩亂,臉上還有幾道泥痕。配合土雞蛋的早餐,讓人忍俊不禁。

葉喬擡眼看申婷:“再笑我都吃不下了。”

申婷知道她是佯怒,嬉笑著說:“我看喬姐你胃口挺好的。劇組好多人都說吃不慣這個,說有一股腥味。”

“海鮮不還有腥味麽?”

“那不一樣……反正像許殷姍那種人,就算是澳洲龍蝦來這邊的水裏撈一撈,她都覺得有土腥味。”申婷現在以吐槽許殷姍為樂,葉喬阻止多了覺得反而刻意,便由她去了。有時候她抖起機靈來,葉喬也跟著笑一笑。

話音剛落,一個身影從旁邊的化妝棚裏沖出去,在荒地間嘔吐。

葉喬聞聲看去,卻不是許殷姍。是程姜。

申婷不解地議論:“最近程姜姐也不知怎麽了,幾天裏都吐三回了。這邊夥食也沒這麽難吃啊?”

葉喬心上浮現幾絲猜測。申婷只看到表面,可是程姜最近的癥狀,往深裏探,其實大有乾坤。

她吃完最後一口,眼底情緒盡藏,仰頭給化妝師看:“是不是碰掉唇妝了?”

這場戲裏,陸知瑤被警察發現身份,逃離後用計謀躲過追查,使用假身份繼續生活。裏頭被警察追攆的那一場,需要她跑過大半個片場,在逃脫的那一瞬撲進陸卿懷裏。逃脫是個體力活,這部分在跑動中需要有細致的表情,表現驚惶失措。葉喬很容易勝任這個難度的表演,卻在緊接著劫後餘生,抱著陸卿的時候,屢屢ng。

顧晉說,她的眼裏只有後怕,沒有依存。陸卿演的角色是陸知瑤傾慕的人,在她危急時刻相遇,感情應當是熾烈的。然而葉喬卻像一個冷血動物,眼裏看不見對愛人的炙熱。

國民男神陸卿挺受傷地開玩笑:“前兩天還說你是我米分絲,是不是騙我的?”

葉喬哭笑不得,說:“不是……我不擅長演感情戲。”就算是感情戲,也是《眠風》裏那樣,極端人群之間的互相取暖。她經歷了這段時間的冷靜,已經有些忘記了一個平凡少女應該用什麽樣的眼神面對所愛之人。

陸卿人很善良,循循善誘:“你有沒有經歷過生死關頭?”他註視她的眼睛,見那眼神裏透露出肯定的答案,便繼續道,“演戲可以和自己的經歷結合起來。生死關頭之後第一眼見到自己所在乎的人,就是類似的感情。你回憶一下。”

“生死關頭”這四個字對她而言,再熟悉不過。人生中有長達半年的時間,她每天入睡前都覺得自己在生死關頭,擔心明日便再也醒不來。可是最後她聽說那個匹配心臟的捐獻人是誰的時候,有一瞬間卻更想要放棄生命,趨向死亡。

直到如今,她都有時候會後悔,當時為什麽沒有做下那份決定。

只是有時候。

葉喬出神了很久,過意不去地向陸卿搖了搖頭。

陸卿耐心地換一種說法:“或者你試試不要看我的臉,把我替代成別人?”

這個方法可以一試。葉喬再度開拍的時候,在擡起頭面對鏡頭的那一瞬,腦海裏閃過無數張臉,每一張都很模糊,仿佛虛無之海。她的世界裏,可以依賴的人好像一片空白。最後,有一個人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視線,與她纏綿。一切都在數秒之間,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麽過的這條。

場務移走記錄板的一瞬,陸卿松了一口氣,讚許道:“像這樣就很好。”

葉喬難得在拍完一場後走到顧晉身邊,去看監視器裏的回放。

她扮演的陸知瑤,雖然滿身泥濘臉頰臟汙,但是眼睛清澈動人,淚水在一雙精致的眼睛裏打轉,蓄滿的都是她源自心底的依賴與委屈,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她對眼前人百分百的信賴。仿佛只要有這份愛意在,便能從無可饒恕的罪孽裏,淘出赤誠金砂。

葉喬覺得這樣的她有點陌生。

顧晉用冷靜的眼光評判:“感情很飽滿,不過放在這裏有些過頭。處理的時候可以稍微收一點。”

葉喬搖頭反駁他:“你不理解陸知瑤。”

顧晉怔了怔,扭頭看她。葉喬的眼睛沒從屏幕上離開,悲憫,語氣裏卻已有了淡漠,說:“她再聰明再狡猾,也只有十幾歲。”

顧晉默然,張口又想說什麽,可她已經起身,只留給他一截寒月清輝的背影。

葉喬回化妝棚卸凈戲妝,聽到休息區傳來聲聲朗笑,問申婷:“出什麽事了嗎?”

申婷剛從那頭過來,說:“副導演說今天有郵差過來,問大家是不是都沒有信號,可以寫封家書回去。”她捂著嘴笑,“做場務的小張好搞笑,說要寄一封劇組失蹤人員明細回家,我們要是就此銷聲匿跡了就按這個申請體恤金。”

末了總結一句:“真是個個被這邊的信號逼瘋了!”

葉喬說:“這邊的人文化普及程度都不高,會有人寫信嗎?”

申婷想了想說:“這邊因為出過我們這部電影的原型,上過新聞,有鄉村老師來支教。有個老師家裏挺浪漫的,丈夫定期給她寄封信來。定時定點,郵差都習慣了。”

葉喬忽地聯想到網上挺火的詩句,木心先生的《從前慢》,“從前的日色變得慢,車,馬,郵件都慢,一生只夠愛一個人。”這個支教老師的丈夫,是一個很浪漫的人。

她想起昨夜電話裏得知的消息,臨時起意,問:“能不能寄信出去?”

申婷意外道:“喬姐,你真要寄信呀?”

葉喬點頭。

倒也不是信,只是一片葉子。扁扁的夾在信封裏,沒有只言片語。葉喬在信封上寫好地址,遞給申婷。

申婷讚了幾句她的字好看,說:“回頭跟公司說說。現在都興走才女路線,讓宣傳部門包裝一下,加入方正字庫什麽的,夠小米分絲崇拜好一陣。”

葉喬卻關心:“大概多久能寄到?”

“挺快的吧,這都是我們直接送去鎮上寄的。不要看這裏偏僻,你放心,全國的郵政都是差不多的慢,不出一個禮拜總能寄到。”申婷吐槽完,低頭瞥到一眼信封上的字,印象裏葉喬好像就住在上面寫的小區,“欸?喬姐,這不是你家地址麽?”

葉喬說:“不是。”

“喔……是鄰居呀。”

葉喬被她言中,平平淡淡地接了一句:“嗯。他生日。”

“是賀禮啊?”申婷張了嘴合不攏。哪有人送賀禮是隨便摘片葉子的?文藝青年的送禮方式也太獨辟蹊徑了……

“對。”葉喬笑笑,檢查了封口,拍拍申婷的肩,說,“去吧,小鴿子。”

申婷跟了她這麽久,都從沒見過她心情好成這樣的時候,眉眼都融了幾重笑意。

那是一片喬木的葉子。

白樺,像所有喬木一般蔥蘢高大,樹皮卻潔白光滑,像木中的美人,卻有著極為驚人的生命力。一片森林在被大火焚毀之後,首先生長出來的,常常便是白樺。

它的葉子很厚,呈三角形。這一片略有些畸形地彎,遠看便是一顆心。

葉喬回憶那個在面對鏡頭時突然闖入她腦海的身影,等到申婷走得沒影了,才恍然發覺,這封信的含義,比她想象中更深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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